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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强:古代小说的读法、价值与当下关怀|通识沙龙
2016年5月27日上午,第26期通识教育沙龙在北京大学法学院大树咖啡厅圆满举办。本次沙龙的嘉宾是北大中文系的刘勇强教授。在近两小时的时间里,刘老师与来自海内外不同专业的十余名同学进行了深入而富有成效的交流。话题涉及古代小说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方法的比较,以及古典小说悬念的制造、宗教背景、伦理观念、地域性、文体特征等重要问题。最后,同学们与刘老师就古代小说对人文素养的提升这一现实问题展开了轻松而愉悦地讨论。笔者奋笔如飞,仍跟不上老师和同学们的奇思妙想,仅择要摘抄如下:
接着这一问题,有一位读理科的女生提问:吴道人现象与古人的天命观有关吗?还是与信仰因素有关?刘老师回答道:史书中的预言可能某种天命观之类信仰因素的关系更为紧密,但在古典小说中,情况不完全一致,不排除民间信仰的影响,但将其化为一种艺术性的叙事功能也是一些小说家的努力。另一位同学谈到《红楼梦》中有跛道人,传统文化中从庄子的寓言开始,以病态或奇异面貌出现的人,往往具有神异色彩,如何理解“疯”和“跛”,这是否有宗教信仰的背景?刘老师说,这种形象的产生,应该有宗教背景。但宗教思想的具体影响,我没有考察过。就小说而言,这种形象的用意可能还有强调人不可貌相、因而赋予此类形象超出俗众的观念意义。他们的奇特的外貌与反常举动往往被人忽略或排斥,这恰恰说明了人与神灵及其观念的距离。不过,在一些小说中,这种渲染和夸饰有时太过刻意,类型化倾向太明显。
一位同学说:误解可以成一种审美方式。误读会产生歧义的想象的,并不妨碍读者的审美。刘老师指出,如果存在正解、正读,它们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所谓误解和误读,可以是别解、别读。
北大东语系副教授夏露老师说:我觉得明清小说中插入诗词,是不是也有逞扬才学的可能。在越南的汉文小说中插入诗文就是如此。刘老师说:小说插入诗词有着悠久的文学传统,在魏晋时期志怪中就有诗词的精彩运用。韵散结合是古代小说的一种叙述方式与惯例,跟某一个不得意的文人想要借助小说传扬自己的诗文没有直接关系。清代小说家李渔把他的诗歌放进小说里,这些诗作也见于他的别集。但在小说中,仍然是符合特定情境的,而不是为了逞扬作家自己的才情。吴敬梓有《文木山房集》,许多诗词写得也不错,但《儒林外史》基本上是没有诗词的。古代小说家的创作压力是非常大的,一方面他们才华横溢,热衷于小说创作;另一方面,在创作中,又一直承受着社会对小说的偏见,甚至遭到“三代皆哑”一样的诅咒。借小说传扬才名并不是一个好选择。从本质上说,对一部好的作品而言,小说中的诗词是为了满足小说叙事与人物塑造的需要。
北京工商大学青年教师刘紫云提出:金瓶梅中的道德问题非常复杂,虽然作者反驳很无力,但作者的道德底线还是真实存在的。社会舆论和压力,内心的压力使得作者的道德态度微妙而复杂,可以说古代小说的道德问题是有缝隙的。刘老师回应说,《金瓶梅》中的某些人物恶贯满盈,导致了其走向毁灭。但我们无法说断定他是在某一个作恶的时刻毁灭了,但他的毁灭一定与作恶有关,这是毫无疑问的,并不是技术性的问题,是必然的,也即是作者的道德底线。
还有同学就此提问:作家表达出来的伦理观念和社会的伦理观念是什么关系?刘老师的回答是:前人用“劝百讽一”、“曲终奏雅”来评论《金瓶梅》,也就是说,作者可能在最后或以最终的结果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可以通过叙述语言表达,也可以通过情节设置来表达。当然,文本本身可能存在矛盾,读者的反应也可能有差别,《金瓶梅》崇祯本评点比较感性,甚至骄奢淫逸表现出艳羡的态度,而张竹坡评点,道德感就比较强。我们在明清小说的序跋中,常常可以看到作者堂而皇之的强调劝惩,但在叙事之中,他可能又要迎合大众口味,超越简单的道德劝惩,可以说,道德劝惩的表白,既是旗子,又是幌子。
一位中文系的本科生希望老师具体谈谈小说阅读对认识当今社会的作用。刘老师介绍了吴组缃先生对《金瓶梅》的评论,吴先生认为《金瓶梅》和《红楼梦》等小说都揭露了“市侩主义”,也就是利之所在,无所不为一种人生哲学。如果每个人不择手段地追求个人利益的时候,就会变得十分邪恶。如果大家都这么做,那社会将非常黑暗。这一看法是针对小说反映的明清社会而说的,但又有指摘时弊的意义。清人说“慎勿读《儒林外史》,读之乃觉日用酬酢之间无往而非《儒林外史》”也是这个意思。其实,不只重大的社会现象上古代小说可以提供以古鉴今的可能,即使在一些日常的生活体验中,古代小说也可以提供某种启迪。《聊斋志异·鸽异》写了一个“明珠暗投”的故事。你所珍爱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可能一钱不值,这种经历与感受,也可以超越特定的社会,而具有普遍的意义。
有一位数学专业的本科生问及如何理解鲁智深的结局、《红楼梦》里的“好了歌”之类描写。刘老师认为这些描写与作者宗教观念和人生态度有关,很难一概而论,其中有消极、虚无的一面,但结合小说的全部描写来看,作者的意图又不是一味的消极、虚无。阅读小说需要一定的心智,而小说又可以培养读者的心智。过去,社会上有“老不读《三国》,少不读《水浒》”、或者“男不读《西游》,女不读《红楼》”之类的说法,具体含义,每个人的理解可能不尽相同,但读者在特定的年龄段,或者说不同的心智状态下,对小说的感知是不一样的。《金瓶梅》有一篇东吴弄珠客的序言,里面说阅读这本小说,读者可以有“怜悯心”、“畏惧心”、“欢喜心”和“效法心”等不同心态和效果。一个“三观”稳健的读者,对小说的把握应该不会是片面化、简单化的。
在本次沙龙活动中,刘勇强老师还与同学们就金圣叹的评点如何“黑”宋江,“造反”与“招安”的伦理困境以及孙悟空的反叛精神是否在流传过程中得到增强等有趣话题进行了深入交流。不知不觉,预定的一个半小说时间很快就超过了。主持人只得总结发言:感谢同学们在期末季抽出时间积极参与古代小说的讨论,更感谢刘老师在百忙之中,来到通识沙龙与大家分享古代小说的读法、价值与当下关怀。
李远达 / 整理
玄灵 编辑 / 俊强 校对